本文作者：潢水楚乡

苏州吴慈鹤，督学河南，巡考光州（2）

引子

江苏苏州，一座有着２５００多年历史的古城，由于历经朝代更迭和地理环境等原因，有着许多别名和雅号。如阖闾城（唐代诗人白居易诗“阖闾城碧铺秋草”）、吴县（秦置会稽郡，郡治设于吴县）、东吴（宋陆游词《鹧鸪天·送叶梦锡》“家住东吴近帝乡”）、姑苏（唐张继《枫桥夜泊》“姑苏城外寒山寺”）、吴下、吴中等。

清代吴县文人学者吴慈鹤，少随父亲吴俊（字奕千，号蠡涛，乾隆三十七年进士）宦游粤东、济南，后中进士，官至翰林院侍讲，加七级记录四次，成为提督河南、山东全省学院的总督学，其间则多次莅临光州（今河南潢川）巡考并留有诗文笔墨，特别是近年来在潢川出土的《道光五年光州试院免做公馆碑》，更进一步证明了这位翰林院侍讲苏州人吴慈鹤与光州的不解之缘。

苏文《吴中先贤谱》收录的苏州历代贤哲像——吴慈鹤画像

吴慈鹤巡考光州

吴慈鹤于道光二年（1822年）八月授河南学政，十月到任。吴慈鹤就任河南学政后多次莅临光州巡考，常赞叹光州人杰地灵，扶舆清淑之气，磅礴郁结，极富鸿通硕儒和有才学之士。州人耆老也了解这位翰林院编修学政大人的文采，羡慕文章，常亲切地称其为——吴侍读。

潢川县滨河生态公园以及绕城而过的小潢河美景（摄影：关大军）

清代县试在各县进行，由知县主持。清朝时一般在每年二月举行，连考五场。通过后进行府试。由知府（或直隶州知州、直隶厅同知）主持的考试称为府试，由县试已录取的士子参加，试期多在四月。院试是各省学政主持的考试。因学政又称提督学院，故名院试。凡经府试录取的童生均可参加。

清代光州是直隶州，除举行由知州主持的府试外，还在光州试院举行院试。院试是每三年举行两次，由皇帝任命的学政到各地主考。辰、戌、丑、未年的称为岁试；寅、申、巳、亥年，称为科试。

1900年的顺天贡院号舍遭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后破坏，远处为明远楼

通过院试的童生都被称为“生员”，俗称“秀才”，有免除差徭，见知县不跪、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。秀才分三等，成绩最好的称“廪生”，由公家按月发给粮食；其次称“增生”，不供给粮食，“廪生”和“增生”是有一定名额的；三是“附生”，即才入学的附学生员。生员获得“入学”的资格后，可以到官办的府、州、县学读书。

入学后经过学政的选拔，便可以参加下一级乡试。文品、人品皆优的生员，有机会被选为贡生（拔贡），成为国子监的学生。贡生可以朝选做官。每逢春秋两试，吴侍读必定身临亲躬，留意属地诸生，擢取优秀人才。光州固始人蒋湘南便是吴慈鹤亲手提拔的贡生。

吴慈鹤曾作诗言：一鞭初指仆公来，难得风檐有此才！其后，蒋湘南中举而绝意仕进，专心游幕讲学。吴慈鹤赴任山东学政时，蒋湘南从京城返至山东拜谒吴慈鹤，任学使幕僚、颜校事。期间，蒋湘南与当地学者士绅畅游泰山，饮酒赏泉，作长歌自负，谈学论道。但不幸，翌年吴慈鹤病死在任所，蒋湘南感念恩师知遇之恩，亲扶灵柩，水陆跋涉数千里，送吴慈鹤殓归故里苏州安葬。苏州人士皆赞赏蒋重师恩、讲义气，纷纷与他结交，相与游处。据《中南民族大学学报（人文社会科学版）》1985年第4期穆德全先生《清代回族学者蒋湘南考》文和百度百科“蒋湘南”词条介绍：

蒋湘南（1795—1854），字子潇，回族，固始县城关陪濠沿人。自小丧父，母亲王氏寒暑无间，对其进行启蒙教读。叔父见其聪明好学，置书千卷，聘请老师教授。19岁考中秀才。道光五年（1825年），河南学政吴慈鹤举其为拨贡，并写诗赞曰：“一鞭初指仆公来，难得风檐有此才！”次年入京，结识阮元、顾莼、黄爵滋、龚自珍、魏源等学者名人。其后在南京两江总督蒋攸钻府作短期幕僚，同江南学者文人交流学问。道光八年（1828年）底，为陕甘学政周之祯幕僚。道光十五年（1835年）中举。先后主讲于关中书院、同州书院，并修纂《兰田县志》《同州府志》《夏邑县志》《鲁山县志》等志书，最后完成《陕西通志》稿。咸丰四年（1854年）八月，蒋湘南卒于陕西凤翔。

栗毓美画像《三晋历史名人图》人民美术出版社（作者/林蘭子）

道光四年（1824年）春，在光州知州栗毓美（山西浑源人，道光三年五月至道光四年九月任光州知州，后任湖北按察使、河南布政使、护理巡抚、河东河道总督等职，道光十五年任河南山东河道总督）的监督下，光州城及光山、固始、息县、商城属地百姓乡绅，踊跃捐资，共摊工耗，且不让州衙吏胥经手钱文账目，工程全部交由士民自行管理。此次捐修工程，州属五地乡绅共计捐资白银一万余两，将倾废多时的考棚和校士馆修葺一新。本年九月，栗毓美升任汝宁府知府。

清代《光州志》图卷中绘制的光州试院图

道光四年甲申科试，河南学政总督吴慈鹤照例巡考至汝宁府和光州，汝宁府知府栗毓美陪同到地，下榻州驿公馆。吴慈鹤在饶有兴致地参观了重新修缮的光州试院后，受当地乡绅耆老之邀，亲著《重修光州试院记》一文以记录此事，并交待现任光州知州熊如询刻石立碑，着令试院房舍除了岁科两考外，不得转借他用，并严令此地永不得作为驿馆公馆之用。

清代光州试院修缮功德碑考证释文铭牌

目前，在原光州试院旧址（今潢川县第二中学校园）遗存的碑刻大部分皆为道光三年捐修贡院钱文帐目记事碑，如《固始县南乡张老埠保捐修贡院账目碑》《道光三年吕家店保捐修贡院钱文记事碑》《道光三年息县邓湾里捐款贡院董事名单账目碑》《道光三年固始县烈女村保大寺保捐修贡院账目碑》等，落款皆为道光三年。这些碑石大多数都是记载光州知州栗毓美捐廉银修缮城墙、镇潢桥、光州文庙，召集州绅士捐款维修校士馆残破号舍房屋建筑，并将光州校士馆改名为光州试院之事。《道光五年光光固息商五属绅士呈请试院免做公馆碑》碑体高为一米四左右，宽约55厘米，厚约25厘米，基座榫卯插接榫头完整，两面皆有文字，一面下端书“贤师”等文字，字迹非常模糊；另一面撰文如下：

道光五年二月二十三日，光光固息商五属绅士，呈请试院免作公馆，刊石以禁事。本日蒙：钦命翰林院侍讲实录馆纂修提督河南全省学院加七级纪录四次吴批，查光州试院系五属绅民公捐修理，费钜工坚，成之匪易，与官捐修理者不同，除岁科考试之外，未便借作公寓，致有糟蹋。仰光州即遵照，刊石立案。

2020年在潢川二中校园发现的《道光五年光州试院免做公馆碑》

这里碑文中“翰林院侍讲实录馆纂修”是指吴慈鹤为仁宗朝实录的主要编纂人员；“加七级纪录四次”（清代文官奖励的议叙制度，一共有十二个等级，通过“加级”与“记录”组合而成，加级一次，相当于四次记录）是指吴慈鹤考核约有二十八次授功奖励；吴慈鹤以翰林院侍讲学士身份任河南学政总督，官阶为从四品。

“查光州试院系五属绅民公捐修理，费钜工坚，成之匪易”，就是说经查证，光州试院（百姓俗称贡院）是光州属地光山、固始、息县、商城及州境五地乡绅庶士集资兑钱修理，花费用款颇多，工程完成不易，“与官捐修理者不同”，不是官派经费；“除岁科考试之外，未便借作公寓，致有糟蹋”，是指除了每年春试和秋闱时用做科试考场外，不适合于转借其他公差或驿馆用房，以免遭致污秽损毁；“仰光州即遵照，刊石立案”，即是指此条呈已经批复，请当地州府士民按河南学政要求照办执行，并且将此事镌刻在石碑上建立在案，确保永久执行。

吴慈鹤做《重修光州试院记》

据笔者与潢川二中代启锋、袁鳗莎老师共同考证，《重修光州试院记》成文于道光四年，是吴慈鹤巡按汝宁府和光州直隶州科试考场时，有感于试院新修房舍规整精致、光州文脉兴盛磅礴郁结而作；《光州试院免作公馆碑》系道光五年农历二月二十三（公历1825年3月16日），光州州属五地（光州、光山、固始、息县、商城）乡绅诸士发愿“试院免做公馆”呈请河南学政吴慈鹤批准后，由光州州府设立。

《光州试院免做公馆碑》立于道光五年，即1825年，距今约两百年，现拟于光州试院原址（潢川二中校园内）就地建设碑廊保护；《重修光州试院记》一文为光州绅耆“相与来请”吴侍读所做，后收入吴慈鹤《凤巢山樵求是录外集》卷二。笔者遍查清代《光州志》和《潢川县志》等诸多史志艺文卷宗，皆无记录有关河南学政总督吴慈鹤作《重修光州试院记》一事，颇感遗憾。最后，在中国国家图书馆馆藏图书中心电子古籍文献部中寻得此文。

吴慈鹤著《凤巢山樵求是录外集》影印版封面

《重修光州试院记》文中记载吴慈鹤莅临光州巡考，感受到光州人杰地灵，“扶舆清淑之气，磅礴郁结”，山色葱茜拔耸，淮水清流激端，光州城两城夹一水，中修镇潢桥，“鸿通硕儒”和有才学之士，数百年来极其兴盛；受原光州知州现汝宁府知府栗毓美的邀请，参观新修缮完成的光州贡院，对试院考场号舍建筑赞不绝口，“堂奥深邃，墙宇峻整，东西文场号舍，皆硥以巨石，洞以交窗，宽平爽朗”。对栗毓美到任不足三个月就“倡五属绅耆重葺”，集资修缮光州试院的做法也颇为赞叹，“令士民自庀其役，丝粟不假吏胥手”，五属乡绅共谋筹划，安排使用集资款项，管理劳工，一点也不经过官吏之手。吴慈鹤还与现任光州知州熊如询（江西高安人）交待，年后我再来巡视，“以州之绅耆掌之，非试事不得轻启，刊石以为之约，庶不致用之为传舍”，可请光州绅耆管理试院，贡院房舍除了科考岁试使用外，不得转借其他用途，更不得作为车马驿馆之充公吏皂用房，勒令州府篆刻于石，立碑于贡院以记此事。

如此看来，这块道光五年光属绅士呈请试院免作公馆碑的来历就十分清晰了。吴慈鹤自督学河南全省学院后，数次巡案光州岁考科试，见知州栗毓美招募绅耆，修葺考棚，先做《重修光州试院记》，后立碑刊石。这里将《重修光州试院记》全文录下，以佐《光州试院免做公馆碑》碑文之证：

《重修光州试院记》

吴慈鹤

光州居扬荆豫三州之间，扶舆清淑之气，磅礴郁结，山与水不足以当之。而悉钟之于人，是以代有鸿通耆硕之儒，薄闻广识之彦，科第乌奕，冠盖交错，数百年来，称极盛焉。

予持簜两河，以试事再至其地，见其士皆秀良而通诗书，其氓皆朴愿而勤稼穑；其山有浮光濮公，葱茜峭拔，耸峙时乎左右；其水有淮汝沙洪，清流激湍，灌漱于上下。两城夹立，亘以修梁，茅茨万家，俭而不陋，洵淮颍间一大都会也。

入其试院，则堂奥深邃，墙宇峻整；东西文场号舍，皆砻以巨石，洞以交窗；宽平爽朗，不畏风雨。询之，前刺史今汝南守栗君曰：此某倡五属绅耆所重葺者。且告予，前者试院久倾废不治，州试前一夕大雨，东文场号舍尽圮，因谋之于城乡之绅耆，咸踊跃趋事，共糜白金一万有奇，而克成盖令士民自庀其役，丝粟不假吏胥手故，坚緻完好胜他役。其时刺史莅任未三月也。

予谓然曰：刺史之敏而能勤，绅耆之劳而能费，是皆可谓贤矣。夫今之从政者，下车之始，鲜不困于簿书期会者矣，即所谓贤者，将逞其钩距之术，尽其催科之长，以树威名矜严。重一考院之修废，鲜不视为迂缓遑暇计而及之哉，即有能谋之者亦惟是。召耆老程捐，则委之于僚属，吏胥为之矣未必集事，集事矣未必经久。而士若民之不怯财贿者，或惑于福田利益之说，惟竭资于浮屠老子之宫，或逞於娱耳悦目之场，而游观偃息之是营，则亦何能明乎轻重本末也。

今光之刺史贤，其绅耆又贤，是以事易集而成，工虽劳而劝，以后之人文科第，必将更盛於昔。而予之来适，观其经始，固有所甚，乐也。其绅耆相与来请，为文以记其事。复与今刺史熊君谋，岁时庀视，即以州之绅耆掌之，非试事不得轻启，刊石以为之约，庶不致用之为传舍，而蹂躏而芜秽之也。纪以诗曰：

淮水汤汤，挟汝而东，

扬其波澜，所漱华丰。

雩娄之都，代产英杰，

觥觥铿铿，其才孔硕。

秀匿于野，萃之使升，

锁院崇严，两甄翼屏。

昔废不修，今有贤牧，

耆彦偕来，兴事率作。

髡山舆石，范土绳林，

周垣仡仡，奥突愔愔。

我乘锋车，爰再莅止，

聿观厥成，生徒咸喜。

既度其始，复闻其终，

勿传舍之，勿委蒿蓬。

戴筐垂芒，光得其曜，

自兹益昌，芬烈斯兆。

吴慈鹤《凤巢山樵求是录外集》卷二《重修光州试院记》原文影印版

吴慈鹤《凤巢山樵求是录外集》卷二《重修光州试院记》原文影印版

后记

试院是旧时科举考试的考场。清代沿袭明制，在府州县设立试舍（试院和号舍）和考棚，在京师及各省会城市设立贡院。光州试院既是雍正二年设直隶州后，报请礼部批准设立除汝宁府外，豫南地区唯一可以同时举行府试和院试的科举考场。坊间百姓俗称“光州贡院”也有两百多年了。

自明清两朝恢复儒学为尊和科举制度以来，各地贡院严整划一，壁垒森严，成为明经取士的具体象征。明朝全国共有十五座贡院，即顺天、江南、浙江、江西、湖广、福建、广东、广西、云南、贵州、四川、河南、山西、陕西、山东等贡院。清雍正元年（1723年），湖南、湖北两湖分闱，光绪元年（1875年）甘肃贡院建立之后，全国共计十七座贡院，其中，顺天、江南、河南和广东四座贡院被称为“天下四大贡院”。

在河南东南部鄂豫皖三省交汇的中心地带，这座千年历史文化名城——光州，故有豫东南诸县考生开科取士之地，自清雍正三年（1725年）在明代察院旧基改建考棚设立校士馆始，至光绪三十一年（1905年）清廷喻令各省书院改建学堂止，前后用作豫东南五县（光、光、固、息、商）考生岁考科试之考场，统共一百八十年整。

此地北国江南相映，豫风楚韵融合。除苏州吴慈鹤外，还有许多文化名人游历此间，或生长于斯，或宦学于斯，或聚族于斯，如春申君黄歇、刘伶、司马光、苏轼、黄庭坚、马祖常、刘绘刘黄裳父子、何景明、吴其濬等。真可谓文脉圣地，回首筚路蓝缕，山高水长，纵眸文华灿烂，桃李芬芳。

光州试院在民国期间改做省立七中和省立潢川中学校舍

大苏巍峨兮长淮滚滚，山川磅礴毓秀钟灵；文物昭华灿烂耀光明，猗欤吾校几历艰辛。

——河南省立第七中学校歌歌词

（全文完）

参考资料：

《兰亭序》精装影印本，浙江古籍出版社；

叶衍兰、叶恭绰，《清代学者像传》，1928年商务印书馆版；

穆德全，《清代回族学者蒋湘南考》，《中南民族大学学报（人文社会科学版）》1985年第4期；

福州市林则徐纪念馆，《林则徐日记释读十四》，2022-01-31；

南回不归，《流光激箭催人去》，2021-01-11；

无明之徒，陆海微澜，《诗人刘大观晚年的交游网络》，2020-08-08；

侯林、侯环，风香历下，《大明湖畔水云乡——山东学署史话》，2020-09-23。

本文作者宋朝伟，笔名潢水楚乡，中学美术教师，河南省骨干教师，河南省电化教育专家，业余时间喜文学创作，现任职于潢川县第二中学。欢迎转发阅读点赞，如有本文相关资料，敬请交流。